頒獎禮後第二天就是跨年，蘇絲絲與劇組人員大慶功，一直到後半夜，才腦袋微醺的趕回家來，夜涼如水，車子在小區內平穩行駛，蘇絲絲雙眸半閉未閉，忽而一個剎車，身體微微向前傾去，蘇絲絲清醒了過來。

司機老張回過頭：“對不起蘇小姐，不過，好像有人找您。”

這個時間？蘇絲絲奇異，隔著半暗的車窗望過去，看到空無一人的小區道路上，一個交叉的小路口處有一盞路燈，燈光在那裏投下一處近似圓錐形的光區，而就在那光下，此時立著一個令人意外的身影。

“你把車停到路邊，等我一下。”蘇絲絲穿起大衣外套，打一車門，下了車。

攔在車前的人似乎沒想到蘇絲絲真的會下車，他踉蹌幾步，向蘇絲絲走來。

蘇絲絲杏眼眸光平靜：“陸瞳，你找我有什麽事嗎？”

此時已是深冬，再兼深夜風大，陸瞳卻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，他的羽絨外套被他抓在手裏，皺成一團。

看他越發靠近走來，蘇絲絲向後退了一步。

“你喝酒了？”

陸瞳一怔，停下腳步，半晌，頹然“嗯”了一聲。

他擡眸，看向蘇絲絲立起的大衣領子後半藏的雪白臉頰，那一雙杏眼剔透，黑白分明，他心神恍惚，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：

“不喝酒，不敢來見你。”

話落，空氣裏漫出尷尬的氣息。蘇絲絲把目光挪開，刻意忽略這種奇異而暖昧的氣氛。

陸瞳見她不說話，只能硬-梆-梆的說出自己的來意：“絲絲，我今天，就是特意想當面恭喜你一聲，聽說你和顏司玨要訂婚了，恭喜你。”

蘇絲絲看他嘴唇青紫，連說著話牙關都似打著顫，終於還是不忍心，軟下聲來：“也恭喜你，祝你和渺渺幸福！”

卻不想就這一句，他的眼神卻比剛剛更加頹然，唇齒間是自嘲般的冷笑：“哼，會幸福嗎？結不結婚都是他們定的，我就是個負責演戲的木偶罷了。”

蘇絲絲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句話，自從游樂園徹底告別後，陸瞳在她的心裏已然幾乎等同於路人，這是他的人生，蘇絲絲自認自己並沒有那麽大的能量，可以隨意影響他人的人生道路。

見蘇絲絲沈默，陸瞳也不知能再說些什麽，於是他伸出手，到自己抓在手中的衣服口袋裏翻找著，不一會兒，拿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來。

“這是永生花，我自己找人學習做法，然後嘗試做的，如果可以，希望你能收下，算是送你的訂婚禮物。”

路燈下，那瓶只比手掌大一點點，裏面只一朵純白顏色的花綻放著，還有一些小石和綠葉做背景，並不炫目也並不特別，蘇絲絲有些意外，難得他會喜歡這樣外觀樸素的東西。

“也不知你還記不記得，上學的時候，你瞧見永生花漂亮，要我送你，卻說不要買的，因為買的總會和人相同，一定要我做的，那時我嫌麻煩，雖答應你了，卻一直沒踐行。”

陸瞳似乎有些緊張，冗冗雜雜說了許多。

蘇絲絲微笑聽完，卻只是輕聲道了句：“謝謝！”

蘇絲絲將花接過。

陸瞳肩膀頹然的松下來，路燈下，她始終和自己隔著一臂的距離，疏遠的距離，他來這裏蹲坐了一晚上，如發瘋一樣腦中不斷冒出各種瘋狂的想象，他想象自己回到蘇家認新的新聞發會的那一天，他沒有放棄絲絲，和她攜手並進。他想象絲絲依舊還愛他，肯原諒他，而為了能重新和他在一起，他甚至願拿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去換。

可理智告訴他，想象不切實際，所以為了打消那些瘋狂的想象他脫了外套，在寒風中凍到身體僵冷，希望能將頭腦冷靜下來，可由不得他，內心裏那股希望之火總是擅自的死而覆燃。

而就在剛剛，在他提起永生花時，她的眸光、語氣甚至毫無波瀾時，他心裏的火忽然就滅了。所有的想象戛然而止，他終於認輸了。

“天好冷啊！”

陸瞳沒頭沒腦說了這麽一句，穿起外套，沖蘇絲絲擺了擺手，轉身向小區外走去。

蘇絲絲沈默的望著那背影，車子已經無聲停到她身邊。

老張探出頭來：“蘇小姐，天冷，您上車吧？”

蘇絲絲打開車門，熱氣撲面而來，從後視鏡向後望，路燈映照的半明半暗的小路上，已然瞧不見那個孤單的背影。

前座的司機老張似有意無意的開口。

“蘇小姐，您那是白日菊吧？我還是第一見那麽精致的東西，真漂亮！”

蘇絲絲一怔，反應過來，才知道老張說的大約是剛剛陸瞳送的花，瓶壁到現在還是冷冰冰的，也不知陸瞳在那兒站了多久。

蘇絲絲將那瓶子舉高在眼前細看了看，卻沒看出什麽奇異，可聽著老張剛剛那語氣，她心神一動，不動聲色的問道：

“這花有什麽特殊嗎？”

“我愛人愛侍弄些花花草草，以前聽她說過，這白日菊倒也沒什麽特別，就聽說花語蠻特別的，是‘永失我愛’。”

蘇絲絲一怔，杏眼眸光一變，只覺那瓶子在手裏驀然就變了分量。

蘇絲絲陷入沈思，她憶起前一世，她折斷驕傲百般祈求陸瞳的愛情，因著那些自己早知的劇情，這一世，她從沒給過陸瞳好臉色，可其實細想，這對今生的他，也並不很公平。

可是，捫心自問，她真的是陸瞳的‘愛’嗎？亦或只是他未能得到手的‘憾’？蘇絲絲不知道，蘇絲絲只知道，有些事，不應該夾纏不清。

她微笑將那瓶子遞向前方：“既然你愛人喜歡，就送給你吧，我對花也是一知半解！”

“謝謝。”

老張眼角皺出細紋，笑著的將瓶子收下。

車子到了目的地，蘇絲絲穿好外套，將臉龐埋在衣領裏，緩步走下了汽車。

***

陸瞳開著車往家走，從這裏到他的別墅，是一條他深夜不知開過多少次的路。

蘇絲絲原來住在那個老舊小區時，他就總喜歡半夜開著車到那小區門口，車停在馬路對面，他趴在方向盤上，呆呆的向內望，如同上癮的病癥一般。

後來蘇絲絲搬了家，可他這惡習還是沒改。甚至在蘇絲絲搬家不久後，他買了一套同在這小區的空房子，只為了能在這安保森嚴的小區內暢行無阻。

車剛停在自己別墅門前，電話鈴聲響了起來，是父親，陸瞳接起電話，聽到對面語氣焦急：“臭小子，你跑哪裏去了，渺渺肚子疼，你還不趕快回來？”

陸瞳靜靜聽著，眼神沒什麽波瀾，手裏的電話依舊舉在耳邊，他慢悠悠下了車，順手鎖了車門：“肚子疼？那叫醫生啊！叫我幹嗎？我又不會看病。”

“你！”陸父暴怒的聲音從電話對面傳來，“你給我過來蘇家，現在，立刻！”

電話被切斷，陸瞳嘆一口氣，他不得不重新坐回車裏，發動汽車。

陸瞳到達蘇家公館時已經有一輛救護車停在蘇家門外，蘇家上下人員忙忙碌碌，陸瞳走近，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已經被陸父揪著後衣領子一把塞進了救護車裏。

蘇渺渺此時已經躺在車裏了，她額頭上滿是冷汗，長發被汗水粘成一縷一縷，看到陸瞳，她眼睛驀然迸出光彩，連著淚水一起流下來：“陸瞳，你來了！對不起，我摔倒了，也不知道孩子還能不能保得住。”

她的雙手伸向他，似乎是希望他能握住她的手。

陸瞳卻沒有去接，他只是安穩的坐在救護車內的椅子裏，表情無波無瀾，還順便不緊不慢的拉起身後的安全帶穩穩的把自己裹緊：“沒事，保得住就保，保不住就算了。”

陸瞳說這話時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，眼眸裏如一潭死水一般，冷靜，淡漠。

蘇渺渺此時心裏咯噔一聲，‘難道他，早就知道了？’

***

當暖暖的陽光自厚重窗簾的縫隙漏下到臉頰時，躺在床上的蘇絲絲翻了個身，慵懶的睜開雙眸，房間裏光影微暗。

蘇絲絲看到顏司玨正單手撐頭，丹鳳眼悠然自得的看著自己。他輪廓分明，半昏半暗的光線倒似消磨了他的楞角，整個人顯得難得溫潤和無害起來。

蘇絲絲杏眼瞇起來，聲音酥軟：“在看什麽？”

“看你。”

他說話時，漂亮的喉結會跟著一起動起來。

“我有什麽好看的？”

他用大手抓起她露在被子外小巧粉嫩的指尖，拿到唇間吻了吻：

“你說呢。”

蘇絲絲紅了臉頰，抽手出來，轉身去拿床頭櫃的手機確認消息。

“今天有日程？”

“嗯，要去趟公司，確認接下來幾個月的日程安排。”

蘇絲絲扒拉著手機屏幕，在看到丁朵發來的一條新聞截圖時杏眼眸光驀然一變。

新聞標題時：【一手路透，蘇家昨夜連夜叫救護車上門，網傳蘇渺渺胎兒不保。】

身側的顏司玨看著她卻是微微一笑，臉上漫不經心：“看到了？”

蘇絲絲驚訝的轉頭看他：“你也看到了？”

“比你早十幾分鐘而已。”

“這是真的？”

“大抵是真的，我這邊也有收到消息。”

蘇絲絲看著那新聞標題，秀眉皺了皺：“昨晚淩晨的時候，陸瞳還來過這邊。不會……”

“停！”顏司玨食指微彎，擡起手用指節輕輕敲了敲蘇絲絲的腦門，“想什麽呢？和你沒關系。”

“那這怎麽會如此突然？”蘇絲絲皺著眉，想象該不會昨晚陸瞳回家與蘇渺渺發生口角，然後才導致她流產。

顏司玨坐起身來，背靠著床頭，拿出自己的手機。

“因著之前的事情，我最近也有重點調查了一下他們兩家。”

他從手機裏翻找文件，隨後遞到蘇絲絲手裏。

“陸蘇兩家之間的利益合體原來從很早之間就開始了，只是一直沒放到明面上，做的隱蔽，所以尚無人察覺，他們現在一榮俱榮，一損俱損，不管陸瞳想或不想，他的父母大抵一定會逼他娶蘇渺渺為妻，當然，這份調查裏，也有這額外收獲。”

蘇絲絲將文件上下掃了一遍，杏眼驀然放大：“蘇渺渺假孕？”

“是！”顏司玨點了點頭，“我想大約蘇家和陸家兩父母都知曉真相，他們出這一招，只是為了瞞住陸瞳，讓他乖乖聽話，盡快成婚而已。”

蘇絲絲想起昨晚在路燈下孤身一人的陸瞳，又想起他彼時頹然自嘲的那一句‘我就是個負責演戲的木偶罷了’。

蘇絲絲突然覺得，陸瞳，未必是不知真相的。

顏司玨看她凝著秀眉，緩聲道：“生在這樣的家庭和這樣的圈子，這些都是早該經歷的，這陸瞳不知世事的悠閑了這麽久，也該經些磨練了。”

蘇絲絲聽著，卻是唇角微彎，眼睛看著他露出狡黠的笑意：“那你呢？你都經歷了？”

他薄唇一抿，笑意淡淡散開：“不說全經歷，好在有學一些，會比其他人強一些。”

他把她摟到懷裏。

蘇絲絲背抵著他寬闊溫暖的胸膛，聽到他清冷的聲音在耳邊徐徐散開。

“再說我希求的也不是很多，夠保護你就夠了！”

蘇絲絲笑起來，看著指間前幾天剛剛戴上的閃亮的戒指，露出溫暖安心的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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